马寻给自己揽了个大活,看似是槽点满满。
只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真的没办法拒绝,甚至就是为他量身定制。
外甥们就藩,这几个小子估计心里是激动且忐忑,毕竟是真正第一次出远门,而且还是‘自立门户’...
朱元璋缓缓摊开舆图,手指顺着黄河走势一路北推,停在了河套以南的榆林堡。他眯着眼,像是在估算风沙刮过城墙的速度,又像是在听远处马蹄踏破晨雾的回响。“榆林这地方,三面环沙,唯南接延绥。若在此筑城屯兵,可为宁夏、太原两藩声援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可话音未落,殿内众人已觉寒气扑面。
汤和凑上前,眯眼瞧了半晌,忽而咧嘴一笑:“上位说得是。榆林若固,则鞑子不敢越长城一步。只是??”他顿了顿,挠了挠花白鬓角,“那儿风沙大得能活埋人,冬日滴水成冰,寻常士卒待上半年就得换一批。咱们的王爷们……真能熬得住?”
“熬不住也得熬!”马秀英猛地拍案而起,凤冠微颤,目光如刀扫过全场,“老子的儿子,生来就不是享福的命!你汤和当年跟着重四从濠州杀出来的时候,哪一仗不是拿命拼的?如今轮到他们,反倒怕苦怕累?荒唐!”
常遇春低笑一声,抚须道:“皇后娘娘说得对。我儿茂虽年少,却也愿随殿下出镇北平。那边虽苦,可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地。”说罢转向赖振雄,“国公以为如何?”
赖振雄捻着胡须,眼神深远:“北平乃京畿门户,老四去守,倒也算合适。但我更忧的是开平??那地儿深入漠南,孤悬在外,补给艰难。一旦战起,援军十日难至。若非胆识过人、能断善决者,绝不可轻授。”
马寻一直沉默听着,此时终于开口:“开平之事,我思之久矣。雄英年岁尚幼,然天资聪颖,且自小随我习骑射兵法,通晓边情。不如让他先往开平历练,设‘行都司’统辖诸卫,朝廷每年遣使巡阅,既不违祖制,又能试其才具。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。
朱元璋眉头一皱:“你是说,让皇长孙提前出镇边陲?这……不合礼法。”
“礼法?”马秀英冷笑,“咱家哪一桩事是从礼法里走出来的?当年你穿草鞋扛锄头时,有人跟你讲礼法吗?如今社稷初定,北虏未灭,还拘着孩子在宫里背《孝经》?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!”
朱标急忙劝道:“母后息怒,父皇亦非不愿历练弟妹,只是雄英毕竟未冠,骤然委以重任,恐有闪失。”
“闪失?”马秀英冷哼,“你当我在哄娃儿玩?雄英六岁能辨敌骑蹄印,九岁便画得出漠南地形图,十一岁随李文忠夜袭应昌,亲手斩下两个鞑子耳朵!这样的孩子,你还想圈在书房里抄书?”
众人闻言无不动容。李文忠更是抚掌大笑:“不错!那日雪夜奔袭,若非雄英识破敌军伏兵路线,我军险些中计。此子胆略非凡,假以时日,必成栋梁!”
朱元璋神色复杂地看着马秀英,良久方才叹道:“你啊……总是比我狠。”
“我不狠,谁狠?”马秀英直视皇帝双眼,“你是天子,要顾全大局;我是娘亲,只管护住我家骨血。雄英若留在应天,早晚被那些文官磨成个温吞水。可到了边关,他是铁打的将种,风吹日晒都能炼出钢来!”
殿中一时寂静,唯有铜漏滴答作响。
最终,朱元璋缓缓点头:“罢了。便依你所言,设开平行都司,命皇长孙朱雄英暂领军事,佩‘镇朔将军’印,统辖开平、全宁、大宁三卫,并许其自行募兵五千,秋?练兵,春防备边。”
马寻立即起身接旨,神情肃穆如临大敌。
汤和咂咂嘴,摇头笑道:“乖乖,这才多大年纪,就要掌兵权了?将来怕是要比你爹还威风。”
朱雄英坐在赖振雄膝上,一双黑亮眼睛熠熠生辉,小手紧紧攥着祖父的衣襟:“爷爷,我能带刀吗?像舅舅那样?”
赖振雄哈哈大笑,解下腰间短匕递过去:“这是当年随我横扫河南的‘破虏刃’,今日赠你。记住,刀不在利,而在用刀之人的心。”
孩子郑重接过,双手捧于胸前,稚声宣誓:“孙儿誓守北疆,不让胡马渡阴山!”
这一句说得铿锵有力,竟引得殿外值守的锦衣卫齐齐挺胸抱拳,低声应和:“誓守北疆!”
朱元璋眼角微颤,忽觉鼻酸。他转头望向窗外,只见暮色沉沉,紫金山轮廓隐现,仿佛一头卧伏的巨兽,守护着这座刚刚崛起的帝国心脏。
数日后,诏书颁行天下:
**皇第七子朱?就藩青州,第八子朱梓赴武昌,第九子朱杞监国开封,第十子朱檀镇兖州。另设开平行都司,命皇长孙朱雄英出镇漠南,节制边军,专责北防。**
消息传至凤阳老家,乡亲们奔走相告。有人说这是朱家要把子孙撒向四方,如星辰布空;也有人说,这是要把血肉铸成城墙,挡在草原与中原之间。
而在应天府西华门外,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然驶入兵部衙署。车内坐着一位身披灰袍的老者,面容枯槁,双目却精光四射。他是前元降将王保保之叔??扩廓帖木儿旧部,如今化名潜伏于明廷十余年,只为等待一个时机。
他取出一封密信,用火漆封好,交给等候已久的细作:“告诉北边,明廷已动真格。朱家小儿尽出,防线连成一线。再不动作,十年之后,草原再无立足之地。”
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的哈拉和林废墟之上,残阳如血。几个裹着皮袄的蒙古贵族围坐在篝火旁,低声争执。
“朱元璋这是要断我们生路!”一人怒吼,“他让儿子们占据甘州、宁夏、大同,步步紧逼。如今连孙子都派来了,竟敢驻兵开平!那是我们的牧场!”
另一人冷冷接口:“更可怕的是那个叫朱雄英的孩子。听说他已在边境设立‘猎营’,每年春秋率军入草原‘围猎’,实则是驱赶牧群、焚毁营地。去年冬天,三万牧民冻饿而死,牲畜损失过半。”
篝火噼啪炸响,映照出众人脸上深深的恐惧。
“难道真要北迁至极寒之地?”有人喃喃,“再往北,便是永冻荒原,连狼都活不下去……”
沉默良久,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萨满缓缓起身,拄杖指向南方:“天意难测。但我知道,明朝这次不一样了。他们不再只是修长城、派大军征讨,而是把根扎进了草原边缘。他们的王爷不是来打仗的,是来定居的,是要一代代耗死我们的。”
他闭上眼,声音苍凉:“这不是战争,是蚕食。就像蚂蚁啃噬大树,看似缓慢,终有一日,整片草原都会变成他们的粮田。”
风卷残火,吹散了最后一缕温暖。
而在开平城外,朱雄英正策马奔驰于旷野之中。身后五千新募边军列阵整齐,旌旗猎猎。他举起望远镜??那是马寻托工匠仿西洋技法打造的铜筒利器??眺望远方起伏的地平线。
“舅舅说,这片土地曾经属于汉唐。”他对身旁的副将说道,“后来丢了。现在,我们要把它拿回来。”
副将恭敬问:“殿下打算何时开始春季围猎?”
少年嘴角扬起一抹冷峻笑意:“等雪化七分之时。届时传令各哨,分五路进发,目标不是敌人,是草场。烧掉所有冬季储草点,驱逐游牧部落,不留一座毡房。”
“可……会不会太过酷烈?”
“酷烈?”朱雄英勒马回身,目光如电,“你想过没有,为何百年来中原屡遭劫掠?因为敌人总能在春天恢复元气。只要我们不停止仁慈,他们就永远不会灭亡。所以??”他一字一顿,“从今往后,草原的春天,由我们说了算。”
夜幕降临,开平城头点燃第一盏烽火。
同一时刻,应天府皇宫深处,朱元璋独自站在乾清宫前的石阶上,仰望星空。马秀英悄然走近,为他披上一件狐裘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她轻声问。
“我在看命运。”朱元璋低语,“你说,咱们这样做,是对是错?”
马秀英冷笑:“对错?活着就是对,亡国就是错。你以为我想让孙子去吃风沙?可如果不这么做,将来就是咱们的曾孙被人掳去放羊!”
朱元璋久久不语,终是长叹一声:“只盼这些孩子,别怪我们狠心。”
“他们会懂的。”马秀英握紧他的手,“等他们自己做了父亲,自然明白??所谓江山,从来不是金銮殿上的龙椅,而是用亲人血肉铺就的道路。”
远处钟鼓楼传来更鼓声,三更天了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太原城,朱?正站在城墙之上,望着北方茫茫夜色。他手中握着一份密报:北元残部正在集结,意图联合瓦剌发动反扑。
他冷笑一声,将密报送入火盆:“来得好。正好试试父皇赐我的三千火铳兵。”
同样的火焰,在西安、在北平、在辽东接连燃起。
大明的第一道防线,已然张弓搭箭。
而真正的风暴,才刚刚酝酿。